改革开放前,我国基本建设体制照搬五十年代苏联模式,生产经营按照国家指令计划安排。在这种指令性计划经济体制下,国有施工企业长期处于封闭状态的“自营”方式,无可避免地暴露出许多弊端:一是管理体制不顺;二是经营机制不活;三是施工效率低下;四是队伍素质不高;五是企业包袱沉重。习惯于“大会战”,施工节点“献礼”。基建工程长期被诟病为“投资大、工期长、造价高、见效慢”。

究其背后的原因,还是由于接受过合格高等教育的人口比例过低,因此从上到下,经济计划的指标确定、体系规划、实际执行等能力都很差,只能在苏联样本框架的基础上让步、劣化,实现低级很多的指令经济。

从1950年到1975年,国内基本建设的投资只有68.4%能形成可交付使用的固定资产,比同期苏联要低20%以上。在70年代末期的改开之后,国内发现原有的体制效率和市场经济下的发达国家根本无法竞争。

对整个国家体制冲击最大的案例就是80年代初,鲁布革水电站建设,即著名的“鲁布革冲击波”:在和中国水电14局的竞争中,日本大成公司给我们上了一课。

鲁布革工程是我国第一个利用世界银行贷款的基本建设项目。根据与世界银行的协议,工程三大部分之一——引水隧洞工程必须进行国际招标。

在中国、日本、挪威、意大利、美国、德国、南斯拉夫、法国8国承包商的竞争中,日本大成公司以比中国与外国公司联营体投标价低3600万元而中标。大成公司报价8463万元,而引水隧洞工程标底为14958万元,比标底大大低了43%!大成公司派到中国来的仅是一支30人的管理队伍,从中国水电十四局雇了424名劳动工人。他们开挖23个月,单头月平均进尺222.5米,相当于我国同类工程的2至2.5倍;在开挖直径8.8米的圆形发电隧洞中,创造了单头进尺373.7米的国际先进纪录。1986年10月30日,隧洞全线贯通,工程质量优良,工期比合同计划提前了5个月。

同样都是中国工人,换了不同的管理制度和管理人员,一夜之间的工作能力和效率的提升就数以倍计。“鲁布革冲击”不仅冲击到14局,也冲击到了最高管理层,他们深刻地认识到差距不仅在技术,也在管理,更在思维模式,日本大成公司的管理体制,也成为中国项目施工法的雏形,被广泛的学习和推广,奠定了中国后来成为所谓“基建狂魔”的基础。

从施工企业层面,“项目管理”高仿版“项目法施工”得以贯彻。项目法施工是以工程建设项目为对象,以项目经理负责制为基础,以企业内部决策层、管理层与作业层相对分离为特性,以内部经济承包为纽带,实行动态管理和生产要素优化,从施工准备开始直至交工验收结束的一次性的施工管理活动。

从国家基建体制层面,资金拨款改贷款;投资主体和建设主体分离,各自承担各自责任;实施招投标制;设计从为国家“把关”到对投资主体负责;质量监理制等等一些列的改革,

类似的案例在多个领域不断出现,使得改开理论和计划经济理论的斗争中,计划理论的依据和预判被不断事实和结果所证伪、否决,改开的市场经济理论路线不断获得胜利;最终促成了后三十年的政企分离、强化国企参与市场竞争的总体指导思想。

到黄河小浪底工程,大坝标由黄河承包商(责任方为意大利英波吉罗公司)施工,泄洪排沙系统由中德意联营体(责任方为德国旭普林公司)施工,引水发电系统标由小浪底联营体(责任方为法国杜美思公司)施工。中国施工公司也借此全面学习掌握了地方的项目管理基本程序、基本制度、基本逻辑,项目管理的计划体系、质量体系、成本体系、安全体系逐渐建立起来并于国际“接轨”。

于此同时,当年化工部顾秀莲部长组团出访欧美,发现中国项目管理模式和西方不接轨,要求化工系统项目管理模式全面向欧美公司学习,甚至照搬照抄了完整的各种管理手册,让化工系统和国外有了项目管理层面共同的话语平台。

应该说中国企业是在国内实实在在进步的基础上来到国际市场的,在带着管理文化“合璧中西”的光环下,但也必须承认依然有着很多不良文化影响的痕迹。主要表现在:

注重短期利益的恶性竞争。企业为开拓、占领、“驱逐”其他企业而采取低于成本的恶性竞争。国际市场,在商言商,为国赚钱才是真爱国。

对管理制度的让渡、劣化。我所了解的各家企业关于海外项目管理的制度简直是制度的jungle,但在具体执行中却不断妥协,投标和实施“两张皮”,计划和实施“两张皮”,承诺质量和实物交付“两张皮”的现象比比皆是。

组织和文化的包容性不足。多数企业还不能以“生态系统”的思维研究如何带给客户成功来使自己成功,视野还是凝聚在“本人熟识”、“本企业内”、“本集团内”打转,全球整合资源的思路没有完全打开。

沉浸在过去的成功里自傲。以国内项目的成功“构想”国际项目也会成功,以一个国别项目的成功“构想”另外一个国别项目的成功。勿忘《道德经》里的提醒:功成身退,天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