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煤电项目的挑战

2021年10月31日，《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26次缔约方会议（COP26）将在英国苏格兰的格拉斯哥召开，这将是自2015年各方签署《巴黎协定》以来最关键的一次全球气候峰会，制定并顺利通过实现《巴黎协定》目标的行动计划被各界寄予厚望。而加速在全球淘汰煤电项目，已成为各国实现《巴黎协定》目标的共识。

最近几年，部分发达国家已宣布了“弃煤”时间表。今年9月21日，继2020年9月向国际社会作出“双碳”目标的承诺后，时隔一年，中国国家领导人正式宣布停止新建境外煤电项目。

在拥有全球一半以上煤电项目的“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多数国家也已提出了停止新建煤电项目的计划。

作为全球燃煤发电量最高、在境外投资开发煤电项目最多的国家，全球的“弃煤”潮对中国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煤电项目有怎样的影响？会面临哪些挑战？

全球能源结构：煤电下降，再生能源发电快速增长

在全球电力结构中，煤电依然是最为重要的电力来源。最近几年，虽然煤电在全球电力中的占比在下降，但燃煤发电量在全球发电总量中的占比仍然高达35%以上。

根据2021年度的《BP世界能源统计年鉴》，2020年，全球发电总量达26823.2 TWh（1T=10亿千瓦时），其中非再生能源发电总量达19147.6 TWh，占比高达71.4%；再生能源发电7656.6 TWh，占比28.6%。在非再生能源发电中，燃煤发电9421.4 TWh，占非再生能源发电量的49.2%，占全球发电量的35.1%。与2019年相比，全球燃煤发电量下降了402.7 TWh，同比下降4.1%。

从燃煤发电的情况看，截至2020年12月31日，有79个国家在运行燃煤发电项目。根据全球能源监测、塞拉俱乐部、能源与清洁空气研究中心、绿色创新发展中心等国际机构的数据，全球现役煤电机组为2059358 MW（兆瓦），达6593台，建设中的煤电机组为179677MW，规划审核中的煤电机组为323464MW，搁置的煤电机组151932 MW。

其中，中国、美国、印度、俄罗斯、日本、韩国、印尼、澳大利亚、南非、埃及、马来西亚、波兰、乌克兰等国属于重化石能源国家，可再生能源发电占比不足30%，煤电占比较高。

在其他非再生能源发电中，2020年，全球燃油发电758 TWh，占非再生能源发电量的3.9%，占全球发电量的2.8%；燃气发电6268.1 TWh，占非再生能源发电量的32.7%，占全球发电量的23.3%；核能发电2700.1 TWh，占非再生能源发电量的14.1%，占全球发电量的10%。

在可再生能源发电中，2020年，风能和太阳能发电量增加了314 TWh，达到2521 TWh，同比增长达15%，在全球电力结构中的占比达9.4%，为2015年的两倍多。德国的风能和太阳能发电占比达到33%，英国为29%，土耳其、美国、巴西、日本等国家的风能与太阳能发电量在该国总发电量中的占比都超过了10%。

图1 2011年以来全球电力结构变化情况（单位：TWh）

数据来源：BP世界能源统计年鉴（2021）

图2 2011年以来全球再生能源与非再生能源发电量占比变化（单位：%）

数据来源：BP世界能源统计年鉴（2021）

从最近几年全球电力结构变化趋势看，自2015年《巴黎协定》签订以来，全球拟建的煤电厂规模已削减76%。此外，已有44个国家及地区的政府明确承诺不再新建煤电项目，另有40个国家及地区已无前期规划的煤电项目。而风能、太阳能等可再生能源发电随着技术的进步与成本的大幅下降，其份额正进一步提升。

总体看，煤电被其他清洁能源取代成为必然，尽管这一趋势还将持续数十年，但已不可逆转。

 “一带一路”：煤电总体占比高，“弃煤”任务艰巨

总体看，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对煤电的依存度较高。在全球79个有燃煤发电厂的国家中，“一带一路”沿线国家高达37个，占燃煤发电国家总量46.8%，占“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58.7%。

不过，由于各国资源禀赋的不同，在37个有煤电项目的“一带一路”国家中，各国的电力结构差异也非常大，既有对煤电依存度高达70%的国家，又有煤电占比不足10%的国家。

从区域看，煤电占比较大的“一带一路”国家主要集中在亚洲地区，中东以及东南欧等“一带一路”国家的煤电在这些国家的电力结构中占比较少。

在亚洲，印度、印尼、马来西亚、越南等东南亚国家以及哈萨克斯坦的煤电占比都超过50%，其中印度的煤电占比高达70%。以2020年为例，印度全年的发电量1560 TWh，其中煤电高达1125.2 TWh，煤电占比高达72.1%；哈萨克斯坦的全年发电量109.2 TWh，其中煤电高达73 TWh，煤电占比高达66.8%；印尼全年的发电量275.2 TWh，其中煤电达180.9 TWh，占比高达65.7%。

表1 “一带一路”燃煤发电较大国家电力情况（单位：TWh）

数据来源：BP世界能源统计年鉴（2021）

最近几年，在全球“弃煤”的背景下，“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虽然对煤电项目的审批更为审慎，不过部分国家的煤电政策也表现出分化，尤其是在印度、印尼等以煤电为支柱性能源的国家，虽然这些国家近几年一直在努力降低煤电在电力结构中的比例，但这些国家并没有停止规划或新建煤电项目。比如在2020年，印度、菲律宾、印尼、孟加拉国、土耳其和俄罗斯等6个“一带一路”沿线国家都提出了新煤电项目的规划与开工计划。

部分国家还提出要继续增加煤电项目以应对日益增长的电力需求。比如越南，越南工贸部在今年8月30日公布了新修改的《2021年至2030年及面向2045年国家电力发展规划》（第8个电力发展规划）征求意见稿，与今年3月份的提案相比，新调整的规划草案增加3000兆瓦煤电，减少了8170兆瓦可再生能源发电。按这个发展规划，越南的风电、太阳能占电力总装机容量的比重将从26.5%下调至23.4%，而煤电占比则从27.2%上调至31%。

另外一些“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包括巴基斯坦、马来西亚和斯里兰卡等通过取消项目或政策承诺的方式不再新建煤电项目，但这些承诺并没有形成政策文件或法律条文，所以未来这些国家对煤电项目的态度还有待观察。

总体看，“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弃煤”是大势所趋，会有越来越多的国家给出停建煤电项目的时间表，对于电力需求巨大而煤电依存度又较高的国家而言，尽管内生的“弃煤”意愿可能并不强烈，但在煤电融资等宏观环境的变化下，规划开工的新增煤电项目将越来越少。

表2 “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煤电项目情况（单位：兆瓦）

数据来源：《繁荣与衰落2021——追踪全球燃煤发电厂》

“一带一路”中资煤电项目的挑战

中国是全球煤电装机容量最高的国家，在过去十年，也成为全球最大的海外煤电项目投资国。

从时间看，中国煤电项目的海外投资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2001年至2010年，随着国内“厂网分开”改革的基本完成，国内电力市场逐步趋于饱和，各大能源和电力企业纷纷试水国际化战略，包括煤电在内的中国电力行业成为全球新兴的投资力量，并形成一定的品牌效应。

这一时期，华电集团、大唐集团、国家能源集团、中国电力建设集团、中国能源建设集团等成为中国企业“走出去”从事煤电项目投资与运营的头部企业。

第二阶段是2010年至2016年，在国家“走出去”战略和“一带一路”倡议下，煤电海外投资得到快速发展，中国逐渐取代日韩成为全球最大的海外煤电投资国。

据全球环境研究所（GEI）2017年的一份报告，GEI系统地梳理了2001年至2016年中国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参与的煤电项目。

GEI数据显示，截至2016年底，中国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参与了240个煤电项目，总装机容量为251亿千瓦。

第三阶段是2016年以后，随着《巴黎协定》的签署，东道国公众环保意识的提升以及各国政府对煤电项目审批的变化，海外煤电项目放缓。这一阶段，有众多的海外中资煤电项目被取消。

据能源与清洁空气研究中心（CREA）的统计，2017年，在建的中国参与的海外煤电机组总装机容量还有38GW，到2021年初，在建的海外煤电项目装机容量已下降到27GW。2016年以来，与中国相关的燃煤发电项目被暂停或取消的数量超过了投产的数量，被搁置或取消的煤电装机容量是正在建设中的煤电装机容量的4.5倍。

现今，随着中国宣布停止新建海外煤电项目，中国现有的海外煤电项目也将进入新的发展阶段。

我们认为，在新的阶段，中国现有的在建以及已投产的煤电项目，将面临新的转型压力与挑战。

首先是COP26之后新排放标准的挑战。如前所述，《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26次缔约方会议（COP26）将于本月31日起在英国苏格兰的格拉斯哥召开，这是实现《巴黎协定》目标并制定行动计划的最后期限。作为主要的碳排放来源，未来几年各国尤其是排放标准较低的一些国家或将立法采用新的更高的排放标准。对于在建或正在运营的中资煤电项目而言，由于多数项目的排放标准较低，这些项目面临转型的压力，后期或将投入较多的资金进行技术改造，并可能面临经常性的停产甚至提前结束运营的局面。

其次是融资的挑战。近年来，面对碳排放的压力，众多的金融机构已宣布停止对煤电项目的融资。以日本为例，日本三大财团——三井住友金融集团、三菱日联金融集团和瑞穗金融集团在今年5月份时宣布，将结束对于煤电项目的贷款或融资。在全球金融机构“弃煤”大背景下，海外煤电项目尤其是在建或准备开工的项目融资将较为困难，中国的金融机构过去几年也压缩了对海外煤电项目的融资。如今，随着国家宣布不再新建海外煤电项目，现有的海外在建或拟开工的煤电项目后期融资面临很大变数。

第三是东道国“弃煤”带来的挑战。如前所述，目前的79个拥有燃煤电厂的国家中，已有44个宣布了“弃煤”的时间表，随着太阳能、风能等清洁能源的发展，以及国际环保组织和国内民众的环保压力，一些东道国极有可能推出更严格的煤电淘汰政策，运营中的煤电项目或将被提前淘汰。在建的项目也可能面临被半途取消的风险，在部分“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已出现在建中资煤电项目开工后被取消的先例。

面对新的发展环境，对于中国海外煤电项目而言，转型无疑是唯一的选择，而这，将是迫切又长期的课题。不过，可喜的是，中国企业已经在积极行动。据媒体的报道，9月22日，在中国作出停止新建海外煤电项目的第二天，总部位于浙江温州的某集团有限公司宣布，今后在印尼等境外投资中不再新建煤电项目，将大力兴建水力发电、风力发电、太阳能发电以及其他绿色清洁能源发电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