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期违约金条款（Liquidated Damages for Delay，后文简称LD条款）为国际工程交易提供了诸多便利，使得在发生承包商工期延误的情况下，业主无需举证己方的实际损失，就可以按照条款中约定的费率获得补偿。在设计LD条款时除了明确违约金的具体费率、最高限额等因素外，还需要考虑的一个方面是业主应通过何种程序主张工期违约金。2016年英国高等法院的TCC法庭（Technology and Construction Court）对J Murphy & Sons Ltd v Beckton Energy Ltd案做出了判决，在该案中就讨论了LD条款中的这个议题——“发生工期延误后，业主应如何主张工期违约金？”。

案情梗概

在本案中，Beckton Energy Ltd（以下简称业主）与J Murphy & Sons Ltd（以下简称承包商）签订了一份联合供热和智能发电厂的设计、采购、施工、试运的工程总承包合同。合同条件采用的是双方修改之后的FIDIC 1999版黄皮书。

合同中的2.5款规定如下：

2.5 Employer’s Claims

If the Employer considers himself to be entitled to any payment under any Clause of these Conditions or otherwise in connection with the Contract, …… the Employer or the Engineer shall give notice and particulars to the Contractor……

The notice shall be given as soon as practicable after the Employer became aware of the event or circumstances giving rise to the claim ……

The particulars shall …… The Engineer shall then proceed in accordance with Sub-Clause 3.5 [Determinations] to agree or determine i) the amount (if any) which the Employer is entitled to be paid by the Contractor and/or ii) ……

This amount may be included as a deduction in the Contract Price and Payment Certificates. The Employer shall be entitled to set off against or make any deduction from an amount certified in a Payment Certificate, or to otherwise claim against the Contractor, in accordance with this Sub-Clause.

合同中的8.7款规定如下：

8.7 Delay Damages and Bonus

8.7.1 If the Contractor fails to:

a) ……; and

b) ……; and

c) achieve the Taking-Over Date for the Works within the Time for Completion,

the Contractor shall pay or allow to the Employer liquidated damages for delay. Such liquidated damages shall be payable at the daily rate of £23,000 for each day after the Time for Completion for the Works up to and including the Taking-Over Date for the Works…

……

8.7.4 Delay damages due pursuant to this Sub-Clause 8.7 shall be deducted from the next applicable Notified Sum following the end of the month in which such delay occurred or where no such Notified Sum is applicable or is disputed, shall be payable within 30 days of the end of the week in which such delay occurred.

由上述合同条文可见，本案合同中的第2.5款基本上没有对FIDIC 1999版黄皮书做修改，它规定了当业主认为自己有权根据合同条件的任何条款或与合同有关的其他方面获得付款时应采取的程序。它的措辞很宽泛，通常可以理解为包括第8.7款规定的工期违约金的付款要求。第2.5款要求业主在可行的情况下应尽快向承包商发出通知和说明，并由工程师根据3.5款着手商定或决定承包商应支付的金额（如有），然后业主才有权对承包商进行抵销、扣减或以其他方式提出索赔。

不过，对于8.7款，双方则对FIDIC 1999版黄皮书做出了大量修改。其中最关键的是删除了承包商支付工期违约金的义务要“受第2.5款约束（subject to Sub-Clause 2.5）”的措辞。如上所述，第2.5款明确规定，它适用于业主认为自己有权根据合同条件的任何条款获得付款的情况。在本案，合同中删除了“受第2.5款约束（subject to Sub-Clause 2.5）”的表述，但也并未以明确的措辞约定2.5款不适用于承包商支付工期违约金的情况。

此外，在8.7款中，双方还使用了“通知金额（Notified Sum）”这个词，而并未如FIDIC2.5款那样使用“支付证书（Payment Certificate）”。“通知金额（Notified Sum）”在第14.6款中进行了定义。与第8.7款一样，双方也对第14.6款进行了修改。这里的“通知金额（Notified Sum）”只是承包商（在一份有效的声明中）指明的金额。

抛开具体细节和其他争议，简而言之，承包商发生了工期延误，业主也随后发出了信件通知承包商其有权索赔工期违约金。再之后，业主向承包商主张工期违约金，但是承包商未能支付。

承包商辩称，己方没有义务根据合同第8.7款支付工期违约金。因为业主应首先按照第2.5款[Employer’s Claims]和第3.5款[Determinations]的要求就承包商应支付给业主的金额获得工程师的决定，但业主并未这样做。

争议焦点

本案中，双方涉及的一个关键争议焦点是：

业主是否必须经过2.5款和3.5款的程序获得工程师的商定或决定，才可以减扣工期违约金？

双方论证

那么，在本案中第2.5款是否仍然适用于8.7款中的业主要求承包商支付工期违约金的情况？承包商以NH International (Caribbean) v. National Insurance Property Development Company案的先例判决为依据，认为第2.5款的措辞非常广泛，适用于整个合同（“If the Employer considers himself to be entitled to any payment under any Clause of these Conditions or otherwise in connection with the Contract”）；并且第8.7款也未明确排除适用第2.5款，因此第2.5款应当适用于8.7款中的工期违约金。故而，为了触发承包商支付工期违约金的义务，必须要经过3.5款工程师决定的程序。

在NH International (Caribbean) v. National Insurance Property Development Company案中，其中一个争议焦点就涉及2.5款。不过该案中的争议不是关于工期违约金，而是业主对承包商索赔的抵销（set-off）。在此案中双方使用了FIDIC 1999版的红皮书，不过业主在主张抵销时并未遵守2.5款中的要求发出索赔通知，承包商于是主张业主的抵销无效。争议最终交由英国枢密院（Privy Council）做出判决。英国枢密院认为，第2.5款足够明确，适用于业主提出的所有抵销或索赔。英国枢密院还特别强调了2.5款的结束语“to otherwise claim against the Contractor”，并指出该措辞的自然效果是——为了有效，业主的任何索赔都必须符合2.5款的前两部分要求，包括但不限于抵销和交叉索赔。

业主则以第8.7款为依据，认为承包商支付工期违约金的义务是独立于第2.5款而产生的，因此并不受到缺乏工程师决定的影响。业主辩称，第8.7款是双方为合同目的而专门起草的，而第2.5款是FIDIC黄皮书中没有修改的；此外，双方将黄皮书标准文本中的第8.7款中“受第2.5款约束（subject to Sub-Clause 2.5）”的措辞删掉了。这表明双方无意让他们定制的第8.7款受到第2.5款的约束。

法院判决

对于法庭来讲，这是一个对于2.5款与8.7款之间的冲突进行合同解释的问题。Carr DBE法官指出，在解释合同时，“应假定双方有意以连贯一致的方式表达其意图，将合同作为一个整体来阅读，并尽可能地解释，以避免不同部分之间的不一致”。

Carr DBE法官认为，虽然从表面上看，第2.5款是以最广泛的措辞起草的，但在本案中，第8.7款（经修改）规定的工期违约金权利的实现不需经过工程师根据第2.5款和3.5款作出决定。其具体理由如下：

（1）在修改后的第8.7款中删除了“受第2.5款约束（subject to Sub-Clause 2.5）”的措辞。法官认为，双方当事人选择以与FIDIC黄皮书完全相同的内容列入一些条款，但对其他条款进行了修改。这表明，在双方选择对FIDIC黄皮书进行修改的情况下，这些修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且有特定的目的，因此，应该对修改后的条款给予更多的重视。根据双方删除该措辞（“subject to Sub-Clause 2.5”）的事实进行客观评估，这种有选择地偏离标准文本的做法表明双方的意图应该是——不使业主的主张工期违约金的权利受制于第2.5款和3.5款。

（2）修改后的第8.7款规定的触发和支付工期违约金的合同机制是自足的（self-contained），独立于第2.5款中的业主索赔机制或第3.5款中的工程师决定机制。Carr DBE法官强调，8.7款本身包含了精确和明确的应支付的工期违约金的金额和支付的时间安排。因此，修订后的第8.7款并没有明示或暗示（通过未规定细节，以暗示应参照合同中的其他条款来解决这些问题）指向第2.5款、第3.5款或任何其他条款。

（3）第2.5款和修改后的第8.7款之间存在重要的实质性差异，例如，修订后的第8.7款约定了将工期违约金从“通知金额（Notified Sum）”中扣除的付款方式，而第2.5款则约定了从“支付证书（Payment Certificate）”中扣除的付款方式。但如果修改后的第8.7款不受第2.5款的约束，这些不一致之处就会得到解决。这样除了8.7款不适用之外，2.5款还可以继续适用于第7.6款[补救工作]、第8.6款[进展速度]、第11.4款[未能补救缺陷]和第15.4款[雇主终止合同后的付款]等情况。

于是，Carr DBE法官否决了承包商的主张，认为业主有权在未经3.5款工程师决定的情况下向承包商提出工期违约金赔偿要求。

案例启示

在FIDIC 1999版黄皮书标准文本中，8.7款中约定工期违约金的支付明确受制于2.5款，因此，工程师将根据3.5款决定承包商应付给业主的工期违约金。不过，在本案中的合同将8.7款中承包商应根据2.5款[业主的索赔]的要求支付工期违约金的措辞予以删除，从而在2.5款和8.7款之间发生了合同解释的争议。因此，双方应特别谨慎地对标准合同文本进行修改，以避免局部修改之后造成的合同不同条款之间的不一致或冲突。

对于业主来讲，FIDIC 1999版第2.5款的措辞非常广泛，显然适用于业主根据合同有权获得付款的所有情况。因此，如果业主意图在主张某项费用索赔的情况下（如11.4款中修补缺陷的费用）不通过2.5款的索赔程序和3.5款的工程师决定程序，也应该在相应条款中以明确的措辞约定排除适用2.5款，或者在2.5款中明确列出上述不适用的情况。

此外，FIDIC 1999版第2.5款还有一个重要的关联条款，即4.2款[Performance Security]。根据4.2款的第四段（b）项，业主可以在如下情况主张履约保函：

（b）failure by the Contractor to pay the Employer an amount due, as either agreed by the Contractor or determined under Sub-Clause 2.5 [Employer’s Claims] or Clause 20 [Claims, Disputes and Arbitration], within 42 days after this agreement or determination.

这就意味着在绝大部分业主要求承包商付款的情况下，业主只有先经过索赔和工程师决定的程序才有权向银行要求兑付履约保函。

（作者单位：北京建筑大学工程管理系；

作者联系方式：kangfei@bucea.edu.cn）

参考资料

[1] J Murphy & Sons Ltd v Beckton Energy Ltd [2016] EWHC 607 (TCC)[2] NH International (Caribbean) Limited v. National Insurance Property Development Company Limited (Trinidad and Tobago) [2015] UKPC 37[3] Jessica Trevellick and Alex Blomfield. Amending FIDIC Provisions on Delay Liquidated Damages: a Case Note on J Murphy & Sons Ltd v Beckton Energy Ltd [2016] EWHC 607 (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