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塞2018年剧变的实现:由虚坐实,取代母体】

2018年2月,埃塞俄比亚总理/埃革阵领导人海尔马里亚姆辞职,由奥罗莫族的阿比(Abiy,原奥罗莫部分的二把手)出任总理。同时阿比接任了埃革阵的领导权。

提人阵-埃革阵政权一代梅莱斯,二代海尔马里亚姆,能力显著衰弱,这个体系原理上不稳定,最终在第三代实现“田氏代齐”。这个过程也十分简单,提人阵-埃革阵这种小民族精英控制大民族傀儡联盟党形成全国大党的结构,必须有强力人物主持大局,才可维持这种表面说一套实质做一套的结构。一旦顶层小团体群龙无首,大民族傀儡党突然坐实,就可轻松成为这个大党的主体,反而将原居顶控制的小民族党边缘化。这就是埃塞2018剧变的实际过程。

这一过程实际开始于2016年10月大规模暴乱之后。也许当年刚刚庆祝完亚吉铁路开通仪式的中国人未曾想到的结果。当时,奥罗莫为主的地区暴乱结束之后,作为改革的妥协,奥罗莫民族州更换了领导人。10月23日,一个70后Lemma Megersa成为奥罗莫州地区总统,在此之前他只是地区议会的发言人。——而Lemma的崛起,正源自他作为一个小官,在2015年底突然站出来迎头痛击2014年策划的亚的斯大都会计划。

在之前的政治权力中,埃塞的州是没有什么权力的。比如经济开发区如东方开发区就在奥罗莫州,但实际都是中央(联邦)的经济部委说了算,奥州官员几乎是应声虫,埃革阵中的奥罗莫部分-奥罗莫人民民主组织(OPDO)也被认为是提人阵傀儡被自己的同胞痛打。从这个70后开始发生了改变,首先是禁止联邦警察插手州事务,同时要求落实州在宪法上的纸面权利,让州坐实,再下来是对境内经济产业实施州的监管权力,主要包括限制开采某些矿产和带有左派再分配色彩的经济政策“奥罗莫经济革命”,对外国投资者增加税收。在很短的时间里,连海外的奥罗莫人都迅速认同这个70后的政治权威,成为2017年的海外埃塞人、奥罗莫人的风云人物。在一年半的时间里,这位70后重新清理了自己所在执政民族傀儡党,更换大部分党内官员,同时让奥罗莫地区电视台从官方喉舌变成了“调查新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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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mma Megassa,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议会发言人在1年多时间(2015.11-2017)成为埃塞之星,且被海外奥罗莫群体视为领袖。再接棒给下一位新总理,他的副手阿比。阿比再进一步成为更大的新星。

到2018年2月中下旬,埃塞政府突然释放一些标志性的人物,总理海尔马里亚姆突然提交辞职,进入过渡阶段。此时这个奥罗莫总统70后Lemma因为身份原因,没有足够资格出任新总理,于是让他的副手(奥罗莫地区副总统)阿比(Abiy),一个更年轻的,1976年出生的中青年占到前台。这实际上是仔细策划的A-B角轮番出战的手法。阿比具有任命为国家总理的资格,故而在2017年10月,Lemma就让出奥罗莫执政党主席的位置给阿比,自任副主席,进而使得阿比有机会出任埃革阵主席(必须为四党中一个党的主席,此时奥罗莫党出任呼声最高)进而顺理成章成为总理。但在2018年3月底和4月初阿比先后出任埃革阵(四民族党联盟)主席和新总理时,阿比还不具有特别明确的欢迎度。但是在短短的两个月内,阿比立刻就超越了Lemma成为埃塞俄比亚大部分民众(主要是奥罗莫人和阿姆哈拉人,提格雷人不在其列)欢呼雀跃拥戴的新领导人。这个政治奇迹的实现路径可以逐一清点,但效果是,仅仅两个多月后发生暗杀袭击的那次广场演讲,阿比就已经成为民粹魅力领袖型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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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2018年10月埃革阵第11次党代会召开之前,奥罗莫民主少壮派集团就完成了自身政党的“实体化”,实际上已经完全可以从埃革阵这个母体内部破茧而出,并把提人阵挤到一边去了。目前,奥罗莫人民民主组织已经正式更名为奥罗莫民主党,阿姆哈拉的原傀儡党阿姆哈拉民族民主运动也已经更名为阿姆哈拉民主党。从组织、运动变成党,以及成为实际主体。这就叫由虚坐实,破膛而出。值得注意的是,奥罗莫民主党、阿姆哈拉民主党的党徽及未来党旗都将变更,更加凸显民族性,前者采用黑红白三色旗,后者采用埃塞传统红黄绿三色旗。

【2018年10月以后信息的更新】

2018年10月埃革阵会议后,基本验证了前面的判断。阿比艾哈迈德总理是一个心机深沉的政客。有如下事件证明:

2018年10月更换内阁,改革部委,压缩到20个部委,其中10个部委是女性,同时再在总统这个礼仪性职位上,任命一个女性总统。表面上是西方左派的政治正确,实际上是方便他自己的控制。女性一般只是当个傀儡。

2018年10月的兵谏,士兵杀入总理府要求涨工资。阿比艾哈迈德一边以个人魅力实现了士兵与之一起做俯卧撑化解兵谏,一手在事后一周对议会讲话时就直接指认这些士兵意图谋反害自己,把参与的军队人员逮捕。

2018年10月底起,该总理到处访问欧洲建制派国家,如法国、德国等。实际上要当当前逆特朗普为代表的全球右倾化大趋势而行的一些建制派时髦人物(如西方两大小鲜肉加拿大特鲁多和法国马克龙)在发展中国家的投影、领袖。但埃塞俄比亚国力远远无法支撑这一点。

埃塞各大民族州之间的关系急速复杂化。在该国的东(索马里)、南(南方民族州,要求独立为新州的西达摩等民族)、西(靠近南苏丹的州)、中(亚的斯亚贝巴附近)、北(阿姆哈拉州和提格雷州之间)都在爆发较大规模的民族冲突。整个埃塞已经变成火药桶。

埃塞汇率在经历了短暂的升值后,仅仅15天,又恢复到原来的黑市汇率水平(35比尔等于1美元。官方价格28比尔等于1美元)。

【剧变的条件和前因:原权力集团的腐化,房地产土地利益驱动的刺激】

那么一直掌握核心权力的提人阵为何未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原因是因为提人阵因为利益分配不齐已经分化,一派强硬,比如老核心,埃塞多年的外交部长和前驻华大使,一派则愿意支持奥罗莫的这些民主少壮派——后者中不少人是因为政治经济利益被剥夺,有的则是因为投机心态,比如梅莱斯曾经委任给重权的原通信部长,现任提人阵主席德布雷森加布里麦克DebretsionGebremichael,这就是个骑墙派。其实,梅莱斯时代的利益分配机制,就使得这些当年的游击队员成为利益的计算者,一旦强人突然去世,这群人实际上是被牵着鼻子走的。因此,提人阵已经从一个异常强硬的军事政权,在一年之内变成一个实际上面临要“重上井冈山”的龟缩在一个区域的地区组织,他们的利益会被迅速剥夺,而很难有还手之力。

再往前追究一点,如今当权的奥罗莫两个70后借助的是2016年奥罗莫人爆发的愤怒。那么2016年奥罗莫人的愤怒为何突然爆发,源头其实恰恰是亚的斯的房地产经济刺激下的城市化大扩张。在2014年,亚的斯的官员、精英(大部分还多是阿姆哈拉人)们借着当时大开发的繁荣(亚的斯轻轨是亚的斯加速城镇化的核心催化剂),策划了十倍扩大埃塞首都的《亚的斯及环亚的斯总体发展规划》(Master Plan),这个规划在2015年激发了奥罗莫人激烈的抗议。

这里面的核心是大部分中国人平时所忽视的:埃塞首都和周边省份是不同民族,在中国人看来顺理成章的扩建在这里就涉及民族尊严、压迫和冲突。这一点在民族地位翻转的时候,则意味着可能昔日的被压迫者现在反而得寸进尺,可能会发生未来的围城战。

同一时期,2015年之后,埃塞发生了天气灾害,开始造成大量的干旱,干旱之后又是大雨,使得大量未更多建设的脆弱地区产生了民众生存危机。这些叠加此前的城市土地的不满,最终愤怒在2016年8月点燃,经由当年里约奥运会的手势风波,并在2016年10月亚吉铁路开通之时全面爆发。

特别要注意的是,阿比在演讲中多次感谢近几年出现的奥罗莫新兴神秘组织Queeroo(也就是新闻常报道的所谓奥罗莫青年Oromo Youth)。这为他获得奥罗莫本地的影响力带来了重要作用。但这种利用也可能是危险的,因为该组织已经具有独立性,可以裹挟总理,当总理不能满足要求时,则会反过来反噬阿比。

【阿比民粹政治奇迹如何铸就】

再看看阿比总理当政后的政治奇迹是如何发生的。

从获取民粹支持角度来说,这是一个极为成功的样本。主要行为包括:

政治权力上:

1、迅速重组了内阁,提名的新内阁成员中,只有一名无关紧要的部长来自提格雷,其他全部由阿姆哈拉和奥罗莫组成。导致在核心部长级官员中,只剩下财政与经济发展部还属于提人阵,然而裹挟民意,这个传统上的核心权力部门也无计可施,因为从2017年奥罗莫州开始强化经济权力开始,主要经济政策(因为很多工业园都在奥罗莫州)由奥罗莫州和总理控制。

政治民意上:

2、释放了大量政治性人物尤其是标志性人物,与关键的反对派见面。尤具标志性意义的是和2005年后的主要阿姆哈拉(也自诩代表全埃塞)主体民族反对组织金伯特7日的灵魂人物见面,和解,此外还有大量的拥抱和解等姿态。

3、正式废除恐怖主义组织法,代表奥罗莫分离势力的奥罗莫解放阵线和代表海外民YUN反对派的“金伯特7日”都可以回国,而且热烈欢迎。到机场见面会谈,拥抱,合影,大摇大摆回国。原来在埃塞提人阵时期是绝对禁忌的旗子、口号、符号都可以扛着上街了。这种事情类比中国就好比……不多瞎说,大家可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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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大集会照片,注意人群中是埃塞是传统无国徽三色旗和奥罗莫黑红白三色旗乃至有红绿红三色旗共舞

以上三件事情都在4月-5月完成,这已经足以全面动员包括亚的斯(阿姆哈拉族为主)和奥罗莫州的群众拥戴自己成为领袖了。这就是仅仅到6月的大集会上无数民众穿着他头像TSHIRT的原因。而突然发生的刺杀行为,实际上更加增强了他的威望。

4、访问美国,全面拥抱海外侨民。埃塞的海外侨民,一部分是1974年帝国灭亡后陆续移民的原贵族阶层精英分子,一部分是1991年提人阵上台后一批陆续不满的当年的其他游击队、反对派领导人、知识分子,总之不是贵族就是知识分子,综合素质是远高于国内人群的。他们总体对提人阵梅莱斯是持反对敌视态度的。现在好了,阿比成为他们眼里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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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主动与厄立特里亚和解。这是前所未有不可想象的事情。厄立特里亚之于埃塞俄比亚不是普通的外国,而是类似南北朝鲜的感情关系,文化上一样只是厄特相对欧化并曾经自以为先进,但在90年代末到2017年因为闭关锁国成了非洲朝鲜。厄特总统前厄人阵领袖伊萨亚斯对于埃塞是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同时在1998年以后被定性为“恶魔”,再在2018年一下子从“恶魔”翻身成了一个重新具有民族亲和力的“同胞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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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上:

6、四处出击邻国,表示要动用埃塞财政参股索马里兰和吉布提的港口。连同此前和厄立特里亚的和解,实际上为埃塞群众打开了走向大海的想象空间。

7、拥抱沙特、阿联酋,主动邀请沙特、阿联酋投资埃塞。以支持沙特所谓改革派王子的面目出现,换取埃塞沙特双重国籍的富翁出狱,实际上要他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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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厄两国在沙特王宫签署和解协议

经济上:

8、宣布改变提人阵政权长期坚持的国外负债-大项目基建投资驱动拉动经济的政策,考虑要考虑将若干核心国有企业私有化,卖出或增发股份。包括埃塞航空、埃塞电信、埃塞电力等诸多公司。

军事上:

9、重组安全部队部门。

10月份的埃革阵第11次党代会是标志性事件。这可能意味着阿比-LEMMA为核心的奥罗莫民主少壮派政治布局的收官。此前埃革阵因为2015年起的多事之秋一直没有真正落实大会。而大会前成员党各自完成的改选和重组,已经意味着该原来的提人阵主导的联盟党已经发生了性质上的改变,已经新出现了两个大党:两个基于民族基础的民主党。如此,埃革阵无论是否正式废除,都只是一层皮了。

而对历史的表述也发生了重大改变。过去提人阵时期,是把1991年以后和1974年之前、1974年-1991年军政府并列为现代史三大历史阶段。如今,事实上淡化了1991年前后的差别,把1974-1991年和1991-2017年合并起来表述,都是一种“非民主”的时代,只是前者是苏联式的,后者是最后以“发展式(中国型投资驱动式)”的形态表现出来,但“本质上”一样。

【埃塞的连环矛盾】

当前,埃塞民众(提格雷人除外)是激动的。认为自己看到了“民主的希望”。

可以认为,埃塞俄比亚已经从一个过去中国人印象里一个聚焦于经济发展的国家,迅速变成了一个全民动员的政治化(情绪、逻辑)主导的国家。大量埃塞人都成了政治活跃分子。目前该国处于政治狂热状态,而且难以在一两年内改变。

但是政治狂热不能当饭吃。当前,埃塞俄比亚将面临一系列连环矛盾,而且看不到解决的希望。

索马里和奥罗莫的内部小内战

这和天灾激发的民族经济矛盾冲突有关。在奥罗莫快速成为政治主导力量的同时,他也成为和大部分国内其他民族冲突的主体。在首都是和阿姆哈拉人为主的首都居民冲突,在其他省份是和其他小民族冲突。

目前,仅仅经过一两年,埃塞已经成为世界最大的内部难民国,主要来自两个民族州之间的冲突,原因就是民主少壮派掌控的奥罗莫州(2018年4月以后随着阿比的上台则是整个联邦)和索马里州的冲突(在奥罗莫民主少壮派起来之前,埃塞国家在索马里州任命了一个本地的封疆大吏,由他自治并代行守卫东部国门的职能),冲突从2017年就开始了,有证据表明,冲突源自奥罗莫青年组织及在背后纵容默认的奥州政府。2018年初还是160万难民,2018年9月底已经达到280万难民。而埃塞俄比亚整个国家是1亿人多一些,其中索马里民族州总人口不到1000万人,占据了整个国家的百分之二十五的面积。奥罗莫-索马里事实上的小内战,是埃塞未来动荡的序曲。

海外反对派回国的问题

这里的海外反对派指的是没有或只有较少的武装力量,主要搞文斗的知识分子型的反对派力量,代表是2005年大选后在海外流浪的金伯特7日(“5月7日”运动)。事实上这个力量反而成为除了新总理自己所在的体制内政党外,最大的体制外支持力量。这股人群是支持埃塞统一的,以红黄绿旗为标志。因为阿姆哈拉族本来就不希望自己国家分裂。由于阿比等体制内分化出来的民主少壮派多为奥罗莫人,所以5月7日运动等组织与之联手,是有点形成两大族和解共治的意思。

OLF和TPLF勾结的问题

OLF既奥罗莫解放阵线,是奥罗莫族中长期在海外——事实上在前敌手厄立特里亚首都长期生存的分离主义势力。他们到现在为止没有放弃奥罗莫独立的目标。而一旦奥罗莫独立,埃塞俄比亚国家将不复存在,只能成为一片碎烂的小国。而阿比等奥罗莫少壮派与OLF有天然的竞争关系,OLF的利益在于削弱现任政府,而已经边缘化蜷缩于一角的提人阵TPLF中的强硬派也有削弱现任政府的动机。因此存在OLF和TPLF私下制造混乱的可能性。这也是埃塞民间普遍流传的说法。尽管也可能这只是谣传。

原埃革阵衍生的两大主体民族的新“民主党”(体制内新民主少壮派)自证清白加剧矛盾的问题

奥罗莫民主党和阿姆哈拉民主党这两个新诞生的党派,急于切割自己和过去老埃革阵的关系,可能会采取自证清白的态度,要求清算、颠覆过去联邦政府的一些内政、外交决定,这就可能新增混乱。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自2015年以来,奥罗莫地区本地的地下“青年”组织Queeroo逐渐走上前台。而阿比总理一直在称赞Queeroo在国家政治变革中的巨大作用。这是非常危险的。事实上Queeroo是不断激化冲突的主要策动源头。

厄立特里亚在独立阔别二十多年后再度介入埃塞国内政治的问题

厄立特里亚本来已经成为一个外国了,现在又突然不太像外国了。埃塞有很多人在厄特都有多年离散的亲属,亲情发酵,厄特乘势而入的势头就会起来。厄特,本来因为教条的左翼国民赋役制度,搞成了非洲的朝鲜,而且曾经因为梅莱斯的高压封锁,力量被大大削弱。然而,在埃塞国内大乱的情况下,厄特军人政权反而成为仍然还保持秩序能力的强人力量。同时,被边缘化的提人阵可能不惜屈尊向厄特求助,而新总理也天然愿意和厄特合作。故而在转眼之间,厄特就从埃塞不同戴天的仇敌,变成了埃塞国内最佳的和解主持者。

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混战

南部民族州是1994年把过于碎片化的南方少数民族统合在一起的人造实体。但很多小而又名的民族,如西达摩咖啡所在地的西达玛族也要求分离出自己代表利益的民族州。这也会带来一系列的冲突,越分越小。

众多主动或被动卷入埃塞的的世界大国和区域内富国

近两年来,中东三大富国沙特、阿联酋、卡塔尔行为异常的热衷于海外扩张,纷纷在东非地区“下棋步子”,早先主要实现环埃塞布局,如今埃塞剧变,也直接介入。给钱、设立军事基地、参与港口投资。他们很可能可以制造自己的雇佣军和代理人。

近十年来,中国在埃塞有大量贷款建设的基础设施,很多在名义上以埃塞国家主权担保的伴生债务,同时带入的中国上10万侨民,使得中国难以完全不闻不问,置之事外。另外,美国在世界很多国家也采取一种经济而廉价的操作方法,有效率的介入地区事务,在埃塞案例中可能主要通过沙特、阿联酋这种金主实现。

【埃塞的未来可能出现的多方混战的局面】

当前埃塞最大的风险,就在于奥罗莫民主少壮派当政者以过于美好,过于简单理论化操作的姿态,一口气同时打开了诸多会带来复杂局势的魔盒。上述五六个问题,绝大部分都没有很好的预备处理能力,一旦危机同时爆发,极可能顾此失彼,从而引发民心的混乱。如果这种混乱发生,那就意味着阿比总理等人只是一个过渡性的历史人物。毕竟他到现在只不过当政6个月。已经被国内外指责为没有下狠手制止民族冲突的能力和意愿。这方面就口头感动人是不行的。

在这种陷入政治狂热状态的时候,那种能坚守基本盘的政治力量更容易得到支持,而介于两派之间的政治力量倾向于消失。

真正生存的是有基本盘的强硬派,那么素质不高的奥罗莫人更容易选择奥解阵OLF,以及目前阿比与之形成互相苟合的奥罗莫“青年”组织Queeroo(可以把奥解阵视为海外归来派,青年组织视为本土派),而以阿姆哈拉人为主体的亚的斯居民更容易选择金伯特7日运动组建的原泛埃塞(阿姆哈拉为主)反对党联盟。不考虑其他力量,埃塞俄比亚的主体两大群体可能演变成阿姆哈拉人支持的原埃塞全国性民主反对派(阿姆哈拉-泛统一派)与奥罗莫人支持的奥罗莫青年组织及奥罗莫解放阵线之间的大战。军队可能会投靠民主反对派,而奥解阵本来就有军事部队,现在已经越过边界线进驻埃塞国内。

再加上提人阵“重上井冈山”打游击,以及其他小民族各自形成自己的地方军阀。这样埃塞由民族为基础的大小政党-军阀统治的格局就形成了。

同时历史上是有经验可循的以民族为界搞政党的先例都是发人深省的:南斯拉夫1991年迅速解体,而其中一国波黑,1992年以民族为主体的三大政党选举后,迅速发生内战。卢旺达,以民族为界形成政府和反对力量,带来1994年大屠杀。

目前,埃塞方面已经出现的不同力量就超过10家,分别是:

埃革阵演化出来的的两个大民族的民主党-奥罗莫民主党、阿姆哈拉民主党(姑且为所谓现任联邦力量);属于海外反对派(埃塞侨民)的以金伯特7日为代表的阿姆哈拉为主体的泛民主反对联盟、奥罗莫本地新兴组织“青年”Queeroo、(海外难民、侨民的)奥罗莫解放阵线;属前马列毛派游击队的前执政党提人阵、独立出国外的厄立特里亚政府;军阀化的索马里州、阿法尔州、西部小州地方政权;尚处于陷入再次细分的四分五裂的南方民族州政权;国际上还包括:沙特、阿联酋;卡塔尔;中国、美国。

上述力量合纵连横未来可能的以下混战:

联邦(奥罗莫民主党)、亚的斯亚贝巴的民主泛统一派联手和奥罗莫分离主义奥解阵、奥罗莫青年组织之间的亚的斯亚贝巴围城对攻战。

回国精英分子主要会集中在首都。这可能会是最主要的,潜在损失、影响最惨烈的大战。

联邦(奥罗莫民主党)与索马里分离势力之间的两方或再加入奥罗莫分离势力(OLF)及奥罗莫青年组织之间的三方东部大混战

提人阵旧政权中的强硬派宣布提格雷独立,同时支持、配合奥罗莫分离势力进行作战。引发新旧政府在提格雷-阿姆哈拉边界战。

这是具有讽刺性的,原本的国家统治者变成了国家分裂的支持者。

南部、西部的战争,以及其他地区的军阀独立。目前,以苏丹型黑人Gumuz小民族为核心的西部民族州正在大举驱逐奥罗莫人和阿姆哈拉人,已经快速成为索马里-奥罗莫内战之外的第二战场。类似的新战场会在南方民族州的多处、甘贝拉州复制。阿法尔地区的军阀(此地到处都是枪)也可能在中央权威瓦解的情况下自治或独立。

厄立特里亚在埃塞全国混乱与混战中浑水摸鱼。目前,原先的埃塞搞经济建设和对厄立特里亚的外交围堵,厄立特里亚则因为内政固执僵硬和被封锁变成物质匮乏死气成成的非洲版朝鲜(厄立特里亚是向瑞典输出偷渡难民最多的国家)的局面已经基本打破。由于阿联酋已经上升成为极具政治野心的区域性军事霸权(金主)国家,有着骁勇善战历史的厄立特里亚当局(80年代的厄人阵是被美国军队称赞为一只完美军队的“铁军”)很可能在获得资源的基础上摇身一变,实力重新丰满。厄特当局的优势在于,奥罗莫民主少壮派希望从厄特那里打听到提人阵的信息,而提人阵则在失去政权后有求于厄特。厄特与提人阵之间从战友(1974-1998)到仇敌(1998-2017)再到互相利用的伙伴(如今)。埃塞文明历史上充满了诡异的宫廷阴谋,这种180度反复翻脸是毫不奇怪的。在埃塞全国一片大乱的情况下,最戏剧的可能性当属唯一一个保持七八十年代游击战战斗力的部队从已经分离出去的北方南下,用“和平”的手段逐步再次统一全国,把2018年朝鲜在国际政治中的手腕在非洲之角再复制一遍。唯一的不确定性在于,厄特总统Isaias已经72岁,是否有意在生前及找到继承人完成这个事业很难说。

【关系中国人现实利益的几点建议】

在埃塞发生如此重大变化的情况下,不把这些前景真实的告诉在埃中国人,是不公平的,不负责任的。既然中国人深度卷入了埃塞过去的经济中,那么中国人在如今埃塞人眼中的政治形象是什么?

很遗憾的是,大家都自然能够想到的,大部分埃塞人,尤其是埃塞主体两大民族阿姆哈拉和奥罗莫,都把中国人——包括国企和私企商人,视为提人阵(TPLF)的同盟者,虽然他们不会立刻想到要报复,但态度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是必然的。奥罗莫要整顿境内的外国投资?主要整顿谁呢?当然是中国企业了。中国企业本身到埃塞设立生产基地的就大部分是低端产业,不可能是什么中高端,要么是有污染的(比如低端小水泥生产技术,比如皮革加工),要么是劳动密集型的(比如制鞋业、成衣业)。当一个国家政治热情点燃以后,找污染罚款,支持罢工势必成为家常便饭。中国人应当意识到,提人阵拥抱欢迎中国的时代已经结束。

至于目前奥罗莫民主少壮派看重的经济力量,美国在全球收缩的背景下,是采取低成本廉价策略介入世界各地事务的,比如中东他们的代理人就是军事上找以色列,金钱上鼓动沙特、阿联酋冲在前面。所以阿比等少壮派最看重的就是沙特(包括沙特当权派和被查抄家产的双国籍人阿拉穆地)、阿联酋,再之是世界银行、IMF,再之是美加欧等地的埃塞侨民。中国是机会主义的,因为他们知道不需要向中国示好,中国大概率还会进行资金的滚动支持,至少不催债——因为他们现在已经可以把自己做成“大而不倒”,中方政策性银行很有可能采取“无本金续贷”的账面拖延法。

投资策略:

建议所有在埃塞或有意到埃塞的中方人士,暂缓追加投资,至少观察6个月。如果6个月内没有如本文所说的显性化的往进入混战状态靠拢,那么再考虑投资。你暂缓投资,不会有任何损失。为什么?因为你即便冒着风险去抢占所谓先机,由于埃塞涉及的商业业务都是没有太多技术门槛的,后来者只要有实力一样可以用商业模式的手段赶超上来,最后的均衡结果一定是平均收益水平,所以完全没有赶的必要。

货币策略:

尽量持有美元,尽量持有美元,尽量持有美元,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尽可能以可靠的海外大银行账户形态存储,保持最低限度的美元现金形态存储。仅以应付日常生活运转需要的水平持有比尔。

当前的趋势上,美国进入升息阶段,发展中国家过去多年的繁荣早在2015年就结束了,埃塞延迟了一些到2016年。从2018年开始,发展中国家爆发货币贬值危机的情况此起彼伏。埃塞是发展中国家中底子还很差的,一旦中国不追加投入(中国),活钱(外汇“现钱”)就告枯竭,埃塞比尔被迫不断贬值就是常态。目前,只是因为阿联酋和沙特由于相当区域霸主,给埃塞输入美元,使得比尔汇率稳定乃至回升,但实际上这都是暂时现象,不会超过半年时间。

美元以海外大银行账户形态存储而减少现金存储,是因为埃塞社会不稳定之后,各种治安案件将上升,想一想1991年前后埃塞是什么样的盗贼蜂起的社会环境,也就可以预期未来是什么样的环境。

国旗问题:

要注意,埃塞很可能马上要换国旗。当前的提人阵带蓝色圈黄五星的国旗很快会消亡,有必要准备其他的旗子。对于在亚的斯和奥罗莫区域的中国人来说,储备两类旗子有用,一种是代表埃塞传统的红黄绿纯三色旗,也就是没有现在国徽的旗;一种是奥罗莫旗,这有两种选择,比较适合选红黑白纯三色旗代表奥罗莫,因为这是温和派的,阿姆哈拉人和奥罗莫激进派相对可接受,还有一种是奥解阵的红绿红(中间绿大一些,还有个大树徽志)。这两类三种旗,红黄绿三色旗在亚的斯管用,是面向阿姆哈拉群众的,但如果碰上奥解阵不管用,红黑白奥罗莫旗在奥罗莫管用,但阿姆哈拉群众中性;红绿红大树旗是奥罗莫激进派喜欢。如果暴乱来临,最好弄清楚到底是谁在打砸抢,挂出相应的保护旗。从目前来看,率先攻击的往往是激进青年,中国人的多在奥罗莫州,则红绿红扛第一次攻击可能管用,而报复性还击则可能是亚的斯阿姆哈拉群众,红黄绿纯色旗管用。

无论那种群众,现有带国徽的埃塞国旗都不会起保护作用。

是否要储备新旗子,如何使用,请与可绝对信任的本地员工讨论。

【埃塞经济过去多年的真相】

当年吸引大量中国机构卷入的埃塞经济现在虽然在消亡过程中,但了解其结构是有必要的。

埃塞提人阵的统治哲学,除了政治上的控制外,经济上主要是通过扶贫转化而来的投资驱动经济。他们的经济策略叫发展型国家,对标是中国、韩国及更早的日本。政府强力干预,大搞产业扶持政策,而在产业扶持之前大搞基础设施。这就有了电信、电力和公路、铁路等多个领域的大规模投资。投资能力从哪里来,主要是两个循环,先有海外循环,因为基建设备需要进口需要外汇,这就主要找上了中国。中国的循环就是政策性银行贷款,大多导向中国工程企业再涓滴到中国和部分外国的分包商、设备商手里。这是一个理论上可以完全走非本地货币的经济循环,当然,涓滴渗透到本地社会过程中会带来一部分外汇储备。

另外还有一个埃塞国内政府的比尔的货币创造。这主要是通过强制商业银行认购中央银行的票据再转给政策性银行再购买埃塞财政部国债来实现的。埃塞财政部国债利息率是很低的,只有5%,比人们知道的通货膨胀率低得多,2010年扩大化建设及比尔开始显著贬值之后,没人会买埃塞国债。怎么弄呢?埃塞商业银行每对外贷款100比尔,就有额外27比尔要购买埃塞中央银行(NBE)的央行票据,这个票据是强制低利率的,中央银行再贷款给埃塞发展银行(DBE),埃塞发展银行再购买埃塞国债。实际上是埃塞商业银行-埃塞中央银行体系在购买埃塞国债。这个过程技术上比较绕,但可以认为实际效果就是整个银行系统在不断创造货币,且创造初始是交给埃塞国家部门去支配。这些自我创造的货币当然都是比尔而不是美元!所以这就解释了在获得中国政策性银行贷款的埃塞电信、铁路、电网之外,埃塞其他政府部门还老是有招标支付能力的原因!这是无中生有造的钱。当然为了增强过来投标的商人的积极性,这里面会掺杂一定比例的美元,而这些美元很多来自国际多边组织的贷款和中国政策性银行的业务结算进入NBE时的协调调拨。但埃塞创汇能力长期不足,这样招标又是消耗外汇,自然会呈现外汇长期紧张,而本币长期充盈的状态。

两种循环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一个大量涉及外币,涉及大规模购买外国产品支撑基建,一个则是主要涉及本币,以消费和本土资产品炒作为主要循环路径。

本币迅速增长且充盈的结果,就是首都的房地产、商铺等资产品价格迅速上涨,同时物价开始上涨,消费高昂,尤其是拿到了大量结算本币的中国商人常去的消费场所价格不菲——远比国内价格还高。要知道几年前,埃塞本地人消费的餐饮物价还是不算很高的。而埃塞人的本币工资相比物价上涨速度较慢,这就更加增加了社会的不满。不断循环。另外,这种充盈的本币更容易流入到第三产业和房地产等资产品创造领域去而不是到普通制造业中去,因为前者来钱更快,这就表现为遍地盖楼的泡沫——以埃塞目前的本土消费能力,难以消化,只是一种自循环在勉强支撑。

实际上,世界上还有另一个国家是类似的逻辑,那就是土耳其。只是土耳其比较强,一是有自己的工程公司,二是自己的融资方主要是西方而不是中国,所以出问题来的更快一些,西方银行可以随时抛弃,货币的大贬值来的更加直接一些(公开交易的可兑换的货币),而埃塞主力债主主要是中国,可以搞一对一谈判重组,且货币不自由交易,表现的不是很直接很迅速。土耳其里拉兑美元从接近1比1到现在超过6比1,贬值6倍。埃塞货币价值从大基建开始时的8比1,到现在27比1,可想而知还有多少贬值空间。

目前,埃塞新政府,奥罗莫民主少壮派,已经不青睐这种模式。在政治狂热之外,经济策略会显著从债务驱动的大基建往私有化主要国企的方向走。如果有国际大公司愿意私有化,可能会带来一笔新的外汇流入,埃塞的紧张局面或许会有所缓解。但自我的造血能力——比如发展出口型制造业的前景会更加黯淡,政治狂热下感染的民众,会更加聚焦政治运动,而不愿意花时间用于自身生产技能的积累。中国对于埃塞民众的劳动能力本来就有所夸大,现在只是更加显现其真正面目罢了。埃塞传统上“我是老大”的心态会更上一层楼。所以按照目前的趋势,埃塞基本上没有太大可能走上工业化的道路,而会再现非洲大部分国家的情景,在低水平上徘徊。如果未来有天上掉下来的经济机遇,埃塞本土的机会并不会与吉布提、索马里兰、苏丹、厄立特里亚(如厄特开放)相比有显著区别。

总之,中国人需要现实面对埃塞俄比亚的严峻前景。在可见的未来,这种紧张只会加剧而难以缓解,要做好准备应对较差情况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