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工程企业如何建立有效的海外合规体系

中国国际工程公司在持续发展和完善国际化经营战略的同时，也在适应国际化经营的新规则——合规。企业一旦违规将面临声誉损害、高额赔偿、制裁甚至对管理人员的刑事处罚等严重后果，大多数跨国企业均将合规管理置于风险管理首位。为提升中央企业依法合规经营管理水平，国资委将2022年确定为“合规管理强化年”，要求中央企业以习近平法治思想为指导，将强化合规提升到企业战略高度，力争通过一年时间形成更加有效的合规管理体系，保障企业高质量发展。

在这样的背景下，合规正日益引起中国国际工程公司的高度重视。但是，还有一些“走出去”的中国企业对国际商业领域中的合规标准缺乏准确了解，特别是对于合规的概念和范围，或是理解过于宽泛、或是认识不足，对于企业如何建立有效的海外合规体系更是缺乏经验。从国际化发展的战略角度，中国国际工程公司需要及时转变观念，主动适应外部环境变化，做好自身合规避免授人以柄，因此，建立有效的海外合规体系对维护企业利益显得尤为重要。

合规是需要高度关注的责任和任务

合规，即公司要遵守所有适用的规则。在当前的国际合规监管体系下，在5个特定领域有相对清晰的合规准则：反腐败、反洗钱、反垄断与反不正当竞争、出口管制、隐私与数据保护，其中最为核心的是反腐败合规。要在哪些领域建立合规体系，需要根据企业所在行业与具体业务来确定。对于中国的国际工程公司而言，应该建立以反腐败为核心的合规体系，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狭义的合规体系。除了在上述领域需要采用符合国际标准的合规准则之外，跨国经营的企业还需注意在业务所在国的劳工、税务、环保、安全、质量等领域要符合该国法律法规和监管规定，对于这些领域通常采取本土化的合规策略，作为广义合规体系的组成部分。

公司合规最初起源于20世纪中后期，比如美国1977年就制定了《反海外腐败法》，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发展以及跨国公司国际业务的持续增长，反腐败不再是单个国家独自面对的问题，每个国家都意识到腐败的危害。随着越来越多国际组织和国家的响应，相关全球性和区域性的国际组织开始积极出台针对特定领域腐败和贿赂问题的倡议性文件或公约，如2005年生效的《联合国反腐败公约》标志着国际法反腐败法律体系的正式建立，中国也是缔约国之一。在区域性国际组织层面，美洲国家组织1997年颁布了《美洲反腐败公约》，这是国际上第一个区域性的反腐败法律文件；欧洲委员会于2002-2003年先后颁布了《反腐败刑事法律公约》《反腐败民事法律公约》；非洲联盟2003年颁布了《预防和打击腐败公约》；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作为在合规领域具有重要影响力的国际机构，颁布了一系列的国际合规准则和公约，其中最重要的是1997年《国际商业事务反对行贿外国公务人员公约》、2010年《内部控制、道德和合规的最佳实践指南》，以及2011年更新的《跨国公司准则》，这些逐渐成为大型国际公司共同遵守的合规管理标准；亚太经合组织于2014年发布了《北京反腐败宣言》系列文件，其中涉及公司合规要素的内容与经合组织的合规准则在原则上基本一致。在国际多边发展银行层面，世界银行发布有《廉政合规指南》，并于2010年与其他几家国际多边发展银行共同签署了联动制裁协议，任何触发了联动制裁机制的公司，将会受到这几家国际多边发展银行的共同制裁，世界银行的合规与制裁制度对国际反腐败框架机制形成了有效的补充。

在国家层面，一些国家通过国内立法对企业提出强制性的合规要求。除了美国的《反海外腐败法》，英国于2010年通过的《反贿赂法》堪称迄今全球合规尺度最严格的法案，随着该法案的生效，很多跨国公司纷纷修订提高合规的标准，以适应更加严格的监管要求。法国2016年颁布的《萨宾第二法案》则通过借鉴美国、英国反腐败法律的相关内容，建立了法国的反海外腐败制度，该法案首次明确了强制合规制度，即要求符合条件的公司承担建立合规体系的义务，并对没有建立合规体系的公司确立了法律责任，极大促进了法国公司合规体系建设的发展。更多国家则是参照国际通行合规标准制定出各自的合规规范性文件，促使本国企业加强合规体系建设。如加拿大竞争署1997年发布的《公司合规项目》文件；澳大利亚标准局1998年颁布了合规体系国家标准《 AS3806-1998》；中国近年来也一直积极推动合规相关领域的建章立制，对企业的合规义务进行明确。比如国务院国资委于2018年印发的《中央企业合规管理指引（试行）》，国家发改革等7个部门2018年共同颁布的《企业境外经营合规管理指引》，国家质监总局与国家标准委于2018年共同颁布的GB/T 35770-2017《合规管理体系指南》，它是国际标准组织ISO19600的等同转换标准，意味着I SO19600在中国成功落地。需要注意的是，国内颁布的上述文件均为规范性文件，尚不具备行政规章或法律的强制效力。

回顾企业合规的发展历程，已经从最初美国司法环境下的产物，演变为当今全球跨国企业高度关注的重要责任和任务，对于追求在全球市场持续发展的中国国际工程公司而言更是如此。

为何要建立有效的合规体系

对于在海外经营的中国国际工程公司，必须关注业务所在国在法律层面对公司合规是否有强制性要求。以美国为例，在《针对组织机构的联邦量刑指南》中明确把公司是否建立了有效的合规机制作为法院对公司处罚时应考虑的重要因素。英国《反贿赂法》对公司合规的要求更加严格，要求公司不仅自身要合规经营，而且需要对供应商、合作伙伴、代理等利益相关方的合规负责，企业如果没有防止贿赂行为的措施，将承担严格法律责任，除非企业可以证明具备足够的程序预防贿赂发生，“足够的程序”包括企业需要建设适当的合规项目、建立比较完善的合规机构和合规制度等明确要求。

国际多边发展银行也对参与其项目的公司提出明确合规要求。以世界银行为例，如果公司在参与世界银行项目的过程中出现了违反其合规要求的诸如欺诈、串通、腐败、胁迫等行为，将会受到世界银行的制裁。如果最终受到的是超过一年的禁令制裁，将引发另外几家国际多边发展银行的联动制裁，即该公司在被制裁期间不仅不能参与世界银行的项目，也不能参加其他几家国际多边开发银行的项目。在实践中，很多区域性国际多边发展银行也会参照世界银行的制裁名单并拒绝这些公司。另外，世界银行在其制度中规定了解除制裁的前提是按照世界银行标准建立有效的合规体系。

有些中国企业对国际合规标准不够了解，或者是对合规的重视程度不够。比如有些公司被国际多边发展银行制裁后，并没有主动建立合规体系，或者是没有达到银行的合规标准，导致一直无法解除制裁。也有一些企业对国际合规标准缺乏正确认识：或者是对合规范围的理解过于宽泛，没有结合公司自身实际情况，建立过于繁杂或包含很多不必要内容的合规体系，造成资源投入浪费和运营效率低下，导致过度合规；或者是对合规认识不足，认为在公司治理结构下设立合规机构、出台合规制度就算是建立了合规体系，这种形式上的合规体系并没有得到有效运行，也无法起到对海外合规风险的管控作用，一旦出现问题并面临国际监管机构的合规调查，公司才发现已经失去了主张有效合规体系争取免除或减轻处罚的条件。也有一些中国企业通过合规体系建设成功实现了制裁解除，有些甚至实现了提前解禁。以世界银行2019年的数据为例，全球共有23家企业成功解禁，其中就有3家中国企业。为确保海外业务的健康可持续发展，中国的国际工程公司必须在公司治理结构中建立起符合国际标准、有效的合规体系。

如何建立有效的合规体系

“有效的合规体系”包含两个维度的要求：一是公司要有合规制度、合规组织架构等合规体系的构成要件；二是要确保合规制度在公司经营中得到了有效执行，后者更为重要。合规体系建设必须通过从上往下的方式进行，在公司治理结构的框架内进行推动，即通过公司最高层、包括董事会和管理层发出明确声音，并对合规工作给予强有力的、持续的支持。比如世界银行要求公司董事会、管理层要对合规工作的计划和实施，从精神上和书面上都要给予强有力的、明确的、显而易见的、积极的支持与承诺。经合组织在其《内部控制、道德和合规的最佳实践指南》中规定公司董事会、高级管理层要对公司内部控制、道德与合规项目或反腐败措施提供强有力的、清晰可见的支持与承诺。在实践中的常见做法是由公司董事长或CEO发布公开的书面声明，向外界介绍公司的合规体系建设计划和合规行为准则。通过公司最高层发布的公告有两个作用，一是对内部，向公司各级管理层和每一位员工传达公司对合规体系的支持和承诺，并告知全体公司员工每个人都需要遵守的公司合规行为准则；二是对外部，向公司的商业合作伙伴、业主等外部利益相关方传达公司建设合规体系的信息和即将采取的合规标准，同时告知利益相关方在与公司进行商业合作时也需要遵守公司的合规要求。

合规制度中的内部政策，需要涵盖对商业合作伙伴的尽职调查、礼品与招待、捐赠和赞助、财务记录、招投标等关键领域，以防止违规行为的发生。以尽职调查为例，需要通过对一系列高风险信号的识别和判断，进一步决策是否能与之开展商业合作。比如需要了解选择该相关方进行合作的理由是否正当充分，该相关方的声誉如何，其是否具备相应的财务、技术和管理能力，相关方的股东或实际控制人是否政府公务人员，相关方是否被国际组织或地方政府列入黑名单等情况，综合进行合规风险评估。

通常设立的合规机构包括合规委员会、首席合规官、合规部门等。合规委员会可以帮助协调公司内部所有部门的合规实施，并对重大合规事项进行研讨和决策。首席合规官对公司的合规管理负有直接责任，并领导公司内部的合规管理团队，首席合规官可在重大合规事项上向董事会直接汇报。公司各层级机构可设置不同级别的合规官，负责该层级机构范围内的合规工作，在合规组织架构内部，采用逐级垂直汇报的方式以确保合规审核工作的独立性。公司其他的业务部门需配合合规部门，共同做好公司的合规风险控制。

有效的合规体系最重要的是建立和完善运行机制，确保合规体系在公司得到有效实施，包括培训、沟通与宣传、激励与处分、举报与调查等方面的内容。同时，培育诚信合规的文化对于合规体系在公司的有效运行至关重要，合规文化是连接企业内部各个层级的无形纽带，是公司的金色盾牌，不仅为公司创造价值，也是抵制不良潜规则的有力武器。公司需要将合规文化建设上升到一定高度，培育出合规创造价值的认知，并通过合规文化促进企业的可持续发展。

从事海外业务的企业极易受到国际关系以及业务所在国政治经济形势变化的影响，因此合规体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公司需要定期评估内外部风险，解决重点难点问题，补齐短板、强化弱项，持续对合规体系进行调整和完善，以适应新的发展形势。合规没有完美的终点，企业的海外合规体系需要与时俱进、持续改善以满足国际业务风险管控的需要，真正实现为企业国际化可持续发展保驾护航的目标。

（作者工作单位：中国交通建设股份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