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洞察 | 拉美地区2023年经济、政治与产业挑战展望

【编者按】过去的一年，拉美地区增长放缓，危机并存。疫情的反复及持续时间拉长，使拉美存在的结构性问题持续恶化。联合国拉美加经委会（CEPAL）报告指出，拉美和加勒比国家经济2022年将增长3.7%，远低于2021年的6.7%，预计2023年经济增长将继续放缓至1.3%。11月，经济学人智库（EIU）发布《2023年拉美地区展望》报告，预测拉美2023年政治与经济环境严峻，各国政府治理面临挑战，但农业、矿业和近岸外包领域也存在新机遇。以下是ICOVER安投平台专家对该文章的综合编译，文中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编者及发布者的立场。

01、国家治理“老革命”遇到“新问题”

2022年是拉丁美洲多国的选举年，这对2023年及以后的决策产生了重要影响。随着选民呼吁做出改变，政策改革也迫在眉睫，不仅针对犯罪和腐败等特定问题，而且也涉及经济与政治积弊。

面对过去三年中遭遇的各种危机，拉丁美洲民众愈发需要威权国家，提高支出的同时增强监管。因此，在过去的一年中，选民们选出了政界中的左翼候选人，只因为他们承诺会做出这种转变。

对于智利和哥伦比亚新左翼政府而言，其首要任务之一都是要进行税改以限制社会支出，这并非巧合。在2022年发生的大宗商品冲击中，重要的大宗商品行业被视为“赢家”，而对其进行更严格的监管和征税似乎愈发成为左翼政府未来政策选项的可能。

然而，对拉丁美洲新上任的左翼总统来说，顺利执政也绝非易事。拉美地区温和的中间派所获得的选举支持率下降，这使得民粹主义右翼政治运动（包括极右翼政治运动）也赢得了一席之地。其中一些运动甚至影响国会，可轻易阻碍国家立法；大多数国家的立法机构内部都极为分散和撕裂，因此，他们最多只能凭借逐一通过法案的方式争取支持，而这一过程则是举步维艰。

但这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在其中代表着某种政策束缚和温和力量，防止商业环境发生根本性变化。但政策出台的决策过程将因此变得漫长，难以产生快速且实质性的结果。

当前的选举周期提高了大众的期望，但拉丁美洲的新总统们恐难以满足预期。在民众耐心耗尽后，与政府的蜜月期转瞬即逝，幻灭接踵而至。这些问题都增加了选民2023年诉诸大规模抗议活动的风险，这跟2019年区域性动荡将如出一辙。

图：2019-2022年经历疫情消长的拉美地区集体“左转”

02、美中竞争挑战与机遇

在日益分化的全球经济中，美国和中国的潜在脱钩使得其他国家面临战略问题上的“选边站”，这将是未来几十年地缘政济的主要趋势。拉丁美洲各国阵营已感受到了这种影响，2023年情况仍将如此。

事实上，拉美地区政府将美国和中国都视为重要的合作伙伴，不想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如果他们在科技发展等战略问题上被迫“站队”，同属美洲地区的美国或将成为首选。多数情况下，拉丁美洲与美国有着牢固的外交关系，甚至对于那些中国已成为重要贸易伙伴的国家也是如此（尤其是南美地区大宗商品生产国）。

当然，对这一问题的抉择也不是非此即彼。因为中国一直在拉美地区扎实推行“一带一路”合作倡议（BRI），而美国政府的同类计划却乏善可陈，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美国私营部门出于某种原因不愿在该地区投资，主要原因包括基础设施薄弱、生产力低下、腐败问题和宏观经济不稳等。美国政府（与欧洲各国政府）宣布的“重建更美好世界（B3W）”远大计划雄心勃勃，其重点是健康、技术和气候应变等领域的基础设施投资，但在拉美未能取得实质进展。

在这种环境下，预计2023年中国企业将继续在拉美地区锂矿等战略矿产领域加大投资。而萨尔瓦多等国由于政府威权主义盛行，致使其与传统意义上的亲密盟友美国将逐渐分道扬镳。

2023年，最值得关注的拉美国家非巴西莫属，前总统卢拉·达席尔瓦（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将于1月接任巴西新一届总统。尽管卢拉在2000年代担任总统时积极加强了对华邦交，但预计本届任期他将努力在中美两国间取得平衡，并尽可能保持中立立场。

图：2026年美国和部分拉美、亚洲经济体每小时劳动力成本预测

随着亚洲地区工资整体上涨，拉美地区各国劳动力成本的全球竞争力将变得更强。同时，世界经济的分化将为拉丁美洲提供一个巨大的机遇，那就是“近岸外包”（nearshoring）。在2023年，这方面的投资可能会增加，尤其是在墨西哥。

分析指，在劳动力成本方面，拉丁美洲与亚洲其他地区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但拉美还有其他优势，比如更靠近美国等。然而，拉美许多国家在诸多领域也都还存在巨大劣势，包括基础设施薄弱、人员技能水平和技术准备程度低下，以及其政治可预测性、稳定性和安全性方面令人担忧。

图：部分拉美经济体在和亚洲经济体的近岸外包投资争夺战中处于有利地位

EIU商业环境排名显示，相较于亚洲主要经济体，墨西哥、哥斯达黎加、智利和巴西最具竞争力，能从美国近岸外包趋势中受益。墨西哥确实在这方面取得了一些成绩；其在美国商品进口中的份额在稳步增长。然而，业界也在普遍担忧墨西哥的合同权益保障与游戏规则，这将在2023年对其巨大的近岸外包潜力发展构成一定障碍。

03、水与电资源问题政治化

拉丁美洲拥有世界上最丰富的水资源。然而，供水来源并不能始终完美衔接用水需求，地区干旱问题日益凸显，许多国家的水资源面临严重压力。2023年，这一情况可能无甚改善。

根据美国气候预测中心的数据，在即将到来的北半球冬季（2022年12月至2023年2月），出现拉尼娜天气的可能性为76%。这将标志着拉丁美洲大部分地区将遭遇罕见的“三重”现象——连续第三年出现拉尼娜现象，及由此带来的干旱。

图：拉丁美洲面临干旱风险和水资源压力

如图所示，海地的干旱风险最大，智利则水资源压力最大。无论2023年干旱状况是否持续或略有缓解，水资源压力（水的需求量和供应量之间的差距）的问题都不会消失。事实上，考虑到干旱和水资源压力的严重性以及广泛的关联影响，水资源紧急状态将成为常态，水资源压力很可能会成为各国决策者与政策制定者2023年各项政治议程的重点。

拉美地区蕴藏着丰富的水资源，严重依赖水力发电，这意味着低水位可能导致电力供应短缺问题，正如巴西2021年的遭遇。拉丁美洲的大型农业发电厂也极易受干旱条件的影响。

货物出口也可能会受干旱的影响：巴拉那等重要河流运输路线已经干涸，阻碍了货物过境。巴拉圭出口商品经该航道进入阿根廷，然后运至其他重要出口市场。2023年，巴拉那河水若仍处于历史低位，则再次出现这类问题的风险极高。

此外，在2023年，水资源问题将成为一个紧迫的政治和政策问题，所有主要用水者，无论工业、农业还是采矿业的用户，都将因导致民众家庭用水短缺而受到来自舆论和政界人士的批评。

由于在缺水问题出现之前就已签订了大量的长期商业供水合同，截至目前，商业供应并未受到干旱条件的严重影响。然而，这类商业合同在墨西哥和智利（这两个国家名列世界上水资源紧张程度最高的25个国家）等国遭到了抨击。

墨西哥总统安德烈斯·曼努埃尔·洛佩斯（Andrés Manuel López Obrador）已公开称要终止位于该国受干旱影响的北部地区的酿酒厂运营，并可能在2023年付诸行动。在智利，对稀缺水资源的监管无疑将被重新纳入正在进行的修宪工作。此类国家新法规很有可能会最终阻碍未来的矿业和农业发展。

04、巴西和阿根廷农业大国的不同命运

在俄乌冲突期间，全球农业供应链的颠覆引发了一个问题，即拉丁美洲的农业强国能否有机会介入，以填补乌克兰粮食产量损失所留下的供应缺口。这个问题的答案，需要一分为二。

在拉美地区，巴西和阿根廷是两大全球农产品生产国。其中，巴西是世界上最大的农产品净出口国。这两个国家都是大豆和玉米的主要出口国，阿根廷也是主要的小麦出口国。但两国农产品行业在近期的命运似乎截然不同。

有部分归因于运气。根据官方预测，处于大西洋沿岸的巴西气候条件尚可，而位于太平洋沿岸的阿根廷则由于持续干旱，粮食总产量将连续第三年下降。阿根廷的土壤天然肥沃，每公顷需要的化肥比大多数其他国家要少，但即便如此，面对全球价格飙升，化肥用量的减少也会限制产量。当地农民不得不通过作物转作来应对化肥等投入成本的上涨，例如，从种植玉米变为大豆，大豆对干旱天气适应性更好，且需要的化肥更少。

然而，运气并不是唯一的因素。阿根廷也正面临其它困境，这将会阻碍2023年（及以后）的投资和生产扩张。多年的宏观经济不稳抑制了投资，沉重的出口税（为确保急需的外汇储备而征收）和出口配额（为控制国内价格而引入的尝试）也抑制了投资。这些因素降低了其农民积极性，导致他们不愿意通过增产来从走高的全球粮食价格中获益。

阿根廷政府试图以对农产品行业提供平行汇率来吸引农民提高产量，希望通过这种形式提供实际补贴（其目的是提高每美元出口所赚取的比索），并阻止粮食囤积。粮食囤积是阿根廷农民的一贯传统，他们用这种方式应对阿根廷频繁出现的货币贬值现象。即便如此，阿根廷农产品行业的前景仍不容乐观。

图：2011-2023年巴西与阿根廷粮食产量走势预测

巴西有望在2022/2023作物年实现创纪录的丰收。这一前景展望主要得益于包括巴西农民在早期对增加化肥进口所做出的努力，使得他们能确保关键物资供给，确保粮食产量。尽管化肥成本上升，但软商品价格增高仍给巴西农民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利润。与过去十年一样，在2022/2023年，农业产量增加背后的另一个主要推动因素是用于农作物生产的耕地面积增加。

但展望未来，增加耕地面积对巴西农业行业而言，恰恰是潜在的障碍。根据美国农业部最近预测，巴西农业专用土地目前刚刚超过4000万公顷，在未来十年可能会再增加2000万公顷。

然而，近期的耕地扩张至少有一部分是在亚马逊森林周边地区，这引发了严重的环境问题，因此卢拉政府在1月上任后可能会对农业实施限制，以履行全球环境承诺。由此，卢拉在巴西面临两难，即在2023年及以后如何践行这些承诺，同时还不影响巴西经济增长最快且最重要的行业。

05、机变全球能源转型与矿业改革

许多因素正在提高对采掘业及矿业的需求，包括新冠疫情大流行后“重建更好”的基础设施倡议，以及在应对气变的斗争中公众对清洁能源日益增长的需求。因此，矿业对全球能源转型至关重要。

同时，由于全球供应链问题和大国竞争加剧，确保可靠供应来源的竞争日盛。这些趋势凸显了拉丁美洲丰富的战略矿产供应地位，如锂、铜、镍、钴和稀土元素。

图：拉美矿产储量大国全球排名情况

如图所示，玻利维亚、智利和阿根廷是全球前三大锂矿储量国，墨西哥的铜矿全球第五，锂矿第九，巴西的镍和稀土全球第三，秘鲁的铜矿全球第一，古巴的钴和镍矿全球第四。

拉丁美洲是前述所有矿物的主要产地。世界上超过一半的锂位于玻利维亚、阿根廷和智利在内的“锂三角”；智利的铜供应规模世界最大；巴西拥有第三大稀土元素储量（约占全球总量的10%）。在少数情况下，从生产水平就能反映出这些矿区巨大的储量。例如，智利和秘鲁长期以来一直在铜矿采掘领域全球领先。然而，尽管外资广泛投资拉丁美洲采掘业，但这些原料的生产远未达到预期。例如，玻利维亚的锂资源几乎还没有商业化。

拉美矿业生产面临的一些主要障碍如下。首先，拉丁美洲一些国家的整体营商环境不佳，这导致了对商业合同权益保障和游戏规则可控的关切。其次，是采掘运营的复杂性，不仅需要大量资金投入还需要技术专长。例如，玻利维亚的盐湖提锂比澳大利亚的硬岩锂矿更难开采。再次，是当地社区的抗议和封锁活动增加，其背后原因或出于环保考虑，或为了确保从当地采矿活动中获得其认为公平的回报。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拉美大部分地区的采矿监管制度总是变化不定。在其他优先事项中，该地区的新政府正在寻求解决选民对加强环境监管和更公平用水的要求。新政府还希望修改这些暴利大宗商品的税收和特许权使用费规则，以此为国家支出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来源。

因此，在2023年，智利等国的一项主要任务（在智利，修宪过程无疑将涉及采矿部门）是通过即将到来的改革来澄清采矿业的新规则。如果这些工作解决了环境问题，同时仍允许私营部门开展盈利性业务，将有助于提高产量。然而，如果新法规导致拉美采矿业相对于其他全球生产国而言处于成本上的劣势，或者，如果政府推动其处于财政困难的公共部门在采矿业发展中起主导作用，那么产量提升或将令人失望。

拉美地区资源充足，预计明年的投资机会将增加，但产量（至少在2023年）可能会缓慢接近该地区的潜力瓶颈。此外，随着当地社区抗议活动增强以及采矿框架的吸引力降低，长期来看，铜等关键矿产的产量面临显著的下行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