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加拉煤电何去何从？

前言：

孟加拉煤电取消传闻已久。从2020年7月开始，孟加拉能源部长曾多次在不同场合称，将向总理建议取消已核准但尚未开工的煤电项目，仅保留其中在建的5个项目。由于其中涉及到不少中资项目，特地梳理一下中资企业在孟加拉开发情况（包括煤电和可再生能源），并尝试分析孟加拉政府取消煤电的考量以及未来发展走向。

北方国际和孟加拉RPCL联合投资的RNPL1320MW煤电概念图

文章是结合孟加拉电力行业情势所作的粗浅分析，成文主要基于孟加拉电力部门的数据、第三方机构的和业内人士采访，并非孟加拉政府的最终结论，仅供行业参考。全文总共约5541字，请耐心阅读。

一、能源部声称取消煤电

2020年10月23日，孟加拉能源部长纳斯鲁·哈米德（Nasrul Hamid）接受孟加拉媒体Prothom Alo采访时再次表示，将向总理提议取消已核准但未开工的煤电项目，仅保留其中5个已经开工的项目[备注1]。事实上，这已经不是能源部第一次宣称取消煤电。能源部计划保留的五座燃煤电厂为：由孟加拉西北发电公司和中国机械进出口（集团）有限公司CMC合资的Payra 2640MW项目[备注2]，日本住友和孟加拉国家煤电公司CPGCB合资的Matarbari 2x600MW煤电，孟加拉与印度联合投资的Rampal 2x660MW项目，中国电建海外投资公司控股投资的Barisal 350MW项目，孟加拉本土私企S Alam和山东电建三公司联合投资的Banshkhali 1224MW项目。

当被问及取消原因时，纳斯鲁·哈米德表示建造一座1000兆瓦的燃煤电厂需要大约850亿塔卡（约合10亿美元），开发商至少要出资30％的资本金。许多项目的开发商资金不足，也不具备为项目安排银行融资的能力。开发商股本金出资和融资能力确实拖延了孟加拉煤电的进度，一个补充的背景是，由于近年来孟加拉大量美元计价的基础设施项目贷款增加，中信保对孟加拉整体的授信额度基本用尽；此外，邻国巴基斯坦的电费拖欠问题，也让中资金融机构逐步收紧电力项目贷款。尽管中国央企开发商的股本金出资没有问题，但是在银行贷款方面也遇到了困难。

但能源部长显然有意回避了另一个关键问题——孟加拉当前的电力整体供需。2010年孟加拉政府在日本JICA的资助下制定了电力行业20年总体规划（Master Plan），2016年对电力总体规划进行了修正。回头来看，2016电力总体规划显然乐观预计了孟加拉电力需求的增长速度，更没有预料到新冠疫情对孟加拉经济的影响。当前孟加拉全国总装机容量约为20283兆瓦，根据孟加拉电力发展局BPDB10月份的公开数据，10月21日的峰值负荷为10,000兆瓦，而这已经是过往数月来的最大负荷。 2021年1月20日，国际能源研究机构IEEFA发布的孟加拉电力报告称，根据孟加拉电力发展局BPDB近期发布的2019-2020年度报告，全国电力系统的负荷率已从之前的43%跌落至2019-2020年的40%，电力系统的产能过剩问题严重。

图1 孟加拉电力装机和系统负荷率

数据来源：孟加拉电力发展局BPDB，IEEFA计算

为招商引资大型煤电，确保煤电项目的可融资性，孟加拉政府赋权国有电力公司和煤电开发商签署美元计价的两部制PPA，且由政府和项目公司签署执行协议对PPA履约提供担保。这意味着即便煤电厂产能闲置，孟加拉政府仍然必须向其支付巨额的容量电费。根据孟加拉国能源监管委员会（BERC）的数据，过去六年来，电力部门仅在这些电厂的租金上就花费了约6,200亿塔卡（且以美元计算）。信保和银行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问题，这也是金融机构下调额度的原因之一。毕竟，邻国巴基斯坦的煤电项目已经发生了电费延付的问题。

虽然一定的装机裕度对于系统安全和社会经济是必须且有益的，但孟加拉煤电基荷电厂规划的太多了。2010版电力规划中煤电在能源组合中占比接近50%；尽管2016版规划修正下调至35%，但到2041年煤电装机目标仍高达25500MW。

在2016年版电力规划中，孟加拉政府在扉页上清晰的公布了自己的宏伟目标：

图2：孟加拉2041年电力规划

图片来源：孟加拉2016版电力发展总体规划

煤电项目的燃料费用，也会让孟加拉政府承担外汇财政压力。孟加拉本国煤产量较低，煤电所用煤电大部分依赖印尼、澳洲和南非进口，美元计费的进口燃料无疑会加重孟加拉的外汇压力。一次能源受制于外，国际能源价格发生波动会传导影响国内经济，不利于国家的战略安全。

在疫情和电力需求不及预期的双重夹击下，巨额美元计价的容量电费和燃料电费使得BPDB亏损严重。政府要么补贴BPDB，要么将高电费转嫁给终端用户，而对于民选政府来讲，这两个都不是好选项。如此看，减缓乃至取消一部分煤电项目，成为孟加拉政府必然考虑的一个选项。

二、孟加拉煤电项目清单

孟加拉大多数煤电项目是通过本地和外国公司之间的公私伙伴关系（PPP）或政府对政府（G2G）计划共同发起的，其中中国企业参与了15个项目。事实上，拟取消的这批已核准煤电项目中，绝大部分为中国企业参与。孟家拉煤电项目清单如下（能源部建议保留的5个项目序号为1、6&7、9、15、25）

表1：孟加拉煤电规划清单

数据来源：孟加拉2016版电力发展总体规划

孟加拉本国煤炭资源匮乏。上图29个煤电项目中，有25个需要使用进口煤炭。这批煤电大部分位于孟加拉国南部海岸的三个“煤电枢纽”上，分别是正南方的Barisa Payra（下图A区域），东南方Cox's Bazar 市的Matarbari和Maheshkhali（下图B区域）。孟加拉滩涂海岸，但运煤船吃水深度大，要建设满足煤炭运输的码头，需要投入巨大的资金建设码头和防波疏浚设施。这三地是孟加拉滩涂海岸少有的可建设深海港的区域。为了降低码头建设和日常疏浚成本，孟加拉政府推动建设公用码头，供多个项目共同使用摊薄成本，这也是要建设煤电枢纽的原因之一。

图3：孟加拉规划煤电项目分布图

图片来源：Market Force

Barisal Payra地区的煤电主要由中企开发，包括CMC、北方国际、电建海投和国投电力等企业的项目都主要分布在这两个区域：

Matarbari区的电厂主要由日本和新加坡企业开发，包括住友、三井、胜科等，主要项目包括：

Maheshkhali区的煤电主要由中国、马来和韩国开发，包括华电和电建跟踪的项目都在此。这四个项目都是和BPDB合作，除华电项目比较模糊外，其他三个项目都已经较明确取消：

云南能投（杭州锦江）、山东三等开发的项目，位于吉大港地区；印度投资的Ramel项目则孤零地位于西南地区，图3-10号；除了沿海电厂，也有几个沿河煤电在推动，见上图3中的5、6、7和8四个项目，设想是通过海码头转运河码头的方法来运输燃料。这四个项目有中国EPC企业在跟踪。孟加拉本国也有少量煤矿，注意上图3最北部的Phulbari1期2000MW和2期2000MW项目，就是在煤矿周边拟建的两个坑口电站项目，能建葛洲坝和电建中水电各自推动一个。两期项目的当地合作方是同一家公司，伦敦上市的矿业公司GCM Resources——这家公司很有眼光，找了中国ToP2 的电力EPC企业联合开发。

配套输配电

在发电端发力的同时，孟政府也在采取举措来改善全国范围的输配电网络。其中，规划中的Southwest Transmission Grid Expansion Project建成后，将把Payra发电枢纽的电力传输到孟加拉西南地区和首都达卡。该项目耗资5.32亿美元，其中3.5亿美元的亚洲开发银行（ADB）贷款，日本提供700万美元，韩国提供50万美元，其余部分则由孟加拉政府承担。

另外一个为吉大港电力系统提升改造项目（Chittagong Power System Expansion），主要是将Matarbari煤电枢纽的电力送往吉大港及周边地区。该项目耗资1.2亿美元，主要由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提供贷款。

有意思的是，日本主导的亚行提供的贷款主要给中企电厂输电（CMC和北方的项目都在Payra），中国主导的亚投行贷款主要给日企电厂输电（Matarbari地区主要为日本电厂）。而Maheshkhali地区电厂的电力外送却暂时没有规划，也许可以借道Matarbari，但是要想上马煤电集群却暂时不可能了，这可能也是能源部准备取消Maheshkhali煤电枢纽的侧面印证。

三、燃机替换燃煤？

当被问及用什么来替代取消的煤电时，部长回答用燃气机组。事实上，很多煤电项目的开发商已经在着手变更为燃机项目。

孟加拉对基础负荷的追求，除了本届官员对政绩和利益诉求之外，也与历史背景有关。2010年达卡发生大停电，引发了社会各界对电力系统建设的讨论。在这样的背景下，JICA协助出台了激进的2010版电力开发规划。在后来的发展中，虽然业内一直有市场导向和应急响应导向两个路线之争，但由于停电大背景，应急响应导向一直居于上风。近年来，随着财政压力加大，市场导向路线的声音逐渐增大，IEEFA在1月20日出具的报告观点就是其中典型（参考：IEEFA: Bangladesh's Power System Overcapacity Problem is Getting Worse）。

结合全球大部分国家的电力发展看，长期来讲市场导向将成为电力行业主流，但短期看孟加拉当局支持加快基础负荷电厂的占据多数，这部分的主要观点为：1.基础负荷电厂作为供电基石，对整体工商业发展和招商引资有利；2.基荷电厂单体规模较大，落成效率方面优于新能源，更容易满足电力增长需求；3.在当前技术条件下，基荷充足的电力系统才能接纳间隙性电源；4.新建基荷电厂可以替换效率低下且昂贵的老旧和租赁机组；5.疫情导致的需求下降是暂时的，等等。

在取消煤电和基荷需求仍在的交叉背景下，天然气发电成为必然选项。燃机相对燃煤具备几大优势：融资方面，全球绝大部分金融机构已经停止了煤电融资，但燃气发电仍然受到追捧；过去两年世界天然气价格处于低位，导致燃机电厂发电成本也要低于煤电不少；环保方面，社区居民也对燃机更能接纳等等。上述种种导致孟加拉燃机开发的热潮。

但是燃机发展仍然无法规避容量电费和燃料进口卡脖子的问题，因此在业内也存在一定的争议。这要考验孟加拉当局如何平衡短期财政压力和中长期社会经济发展的矛盾。结合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来看，基础设施一定程度的超前建设是科学和合理的。尽管煤电前景不看好，但是孟加拉天然气发电项目也许是火电产业链企业可关注的一个领域。

四、可再生能源的现状和未来

先上两张图，数据统计到2018年9月

图4：孟加拉历年不同类型电厂年发电量统计

图5：孟加拉历年不同类型电厂装机容量统计

数据来源：IEEFA报告

从图4和图5可见，无论是装机还是发电量，孟加拉电力系统主要靠燃气、重油、柴油和煤电供应，光伏等可再生能源只占到很小比例。

为了确保国家的能源安全，减少温室气体的排放，孟加拉国政府采取了许多举措来发展可再生能源2010年曾制定可再生能源政策目标，全国至少要有10％的发电量来自可再生能源。为了实现可再生能源目标，孟加拉政府在2012年发起了500兆瓦太阳能计划。根据“ 2010年电力和能源快速供应增强（特殊条款）法案”，允许私营企业自行开发可再生能源项目。除了这个500兆瓦的太阳能计划外，政府还启动了诸如太阳能家用系统（Solar Home  System，SHS），太阳能微型电网，屋顶太阳能，太阳能灌溉等计划。然而，孟加拉可再生能源发展并不令人满意。截止到2020年底，孟加拉全国新能源装机仅为715MW，其中光伏482MW，水电230MW，风电仅有2.9MW，生物质和沼气电厂1MW。具体见下图：

图6：孟加拉全国新能源装机

图片来源：孟加拉可持续和可再生能源发展局官网

截止到2020年12月，全国风电项目情况：

截止到2020年12月，全国光伏项目情况：

截止到2020年12月，全国生物质和垃圾发电：

全国生物质总装机仅为1MW。但2020年底，国机集团下属公司CMEC在2020年底中标了孟加拉达卡42MW垃圾发电项目（3000吨/天）特许经营权，投成后将是孟加拉首个垃圾发电项目，也将是南亚地区最大的垃圾发电项目。

影响可再生能源发展的因素很多，包括PPA可融资性较差（非照付不议，终止赔偿机制缺位等）、土地供应、电网接入限制、低风速价值利用、风光资源数据短缺等[备注3]。

未来规划

为了加速可再生能源发展，孟加拉政府专门成立了可持续和可再生能源发展局(Sustainable and Renewable Energy Development Authority ，SREDA)。2020年12月，SREDA发布孟加拉第一版《国家太阳能发展路线图》（National Solar Energy Roadmap），在这本158页的发展报告中，SREDA提出到2041年实现30,000MW的宏大规划。

风力发电也不容忽视。2018年美国国家可再生能源实验室(NREL)的研究发现，孟加拉国的风能潜力比以前想象的要大得多。下图为NREL绘制的孟加拉全境120m高度风资源分布图，可以看到孟加拉南部海岸地区有5.5-7m/s的陆上风电资源，孟加拉湾也有7-7.5m/s的近海风电资源。

五、结论和建议（仅供参考）

1. 能源部要取消煤电的主要考虑包括：产能过剩导致财政压力、煤电融资困难、环保压力等，其中前两者为主因；煤电是否取消最终决定权在总理，能源部仅有建议权；

2. 已签署PPA且开始动工的煤电项目被取消的可能性较低，如北方国际项目和Adani跨境煤电等。

3. 其他仅拿到LOI的煤电项目，在目前全球煤电融资和环保压力下，要做好项目长期延期甚至取消的准备。孟加拉仍会发展基础负荷电厂，重点考虑燃机。

4. 在目前的情况下，金融机构应该谨慎对孟加拉基础负荷电力项目贷款，降低政府财政压力。长久来看，孟加拉电力需求仍在，可以考虑贷款。

5. 在煤电犹豫的同时，政府和社会民众都对可再生能源抱有期待，煤电取消空出来的需求，开发商不妨多关注新能源项目，包括风电、光伏、垃圾发电等。

文中备注：

[备注1]：能源部仅有建议权，最终仍由孟加拉总理决定。根据所采访的孟加拉能源领域研究者观点，除了这5个项目外，北方国际-孟加拉农电公司合资的RNPL煤电以及跨境印度的Adani项目也会保留（ppa已签，如取消政府无法收场）。北方国际RNPL项目由北方国际牵头EPC，天津电建负责建安，能建中南院负责设计，哈尔滨锅炉，东方汽轮机和发电机。下图为项目近期现场图片，一旦建成将成为中资企业在孟加拉的又一个亮点项目。

[备注2]：在众多大型煤电开发缓慢的背景下，中机公司CMC高效投资建成了孟加拉第一台1320MW的煤电，让孟加拉政府极其欣慰。尽管并非传统的电力投资商，但CMC显然赢得了比其他中资企业更充分的孟方信任。孟政府大力支持CMC继续开发Payra二期1320MW项目，二期合计2640MW。Payra一期项目由CMC投资和EPC实施，东电一负责建安，山东院和福建院联合设计，东方锅炉，上海电气汽轮机发电机。

[备注3]:篇幅所限，关于孟加拉可再生能源项目的发展障碍将另文深度分析。